一、 起名
余帐下计有五员龟将，皆以“大”、“小”行辈分。大者，年稍长，躯稍大，蛮横跋扈，小者穿梭其间，皆仰其鼻息，为余戏称为“玄武大将军”者也。
大者三，其名曰大大、大毛、大青。
大大乃收归余帐之首龟，龟门一女将，无半分胭脂忸怩之态，阳刚之气更盛于男龟。况生来大脚又斗鸡眼，鹅卵水榭[1]之上，常横爪耸壳，作怒目咆哮状，风姿超脱，实乃壳中之王兰英也。平日无甚喜好，唯闺门一开，八字脚一踱，觑探男龟同志之所在，眼明爪快，倏尔火石之间，即据有男龟同志铁壳之制高点，逼其成裙下之臣，百般凌辱，没日而休。因其位高体阔，名之为“大大”。
大毛者，取其好“毛手毛脚”义也。其龟虽为女身，好动之情态犹胜于男子，终日串门乱逛，攀肩搭背，意气风发，甚得众龟之拥戴。大毛天生标格清致、曼妙婀娜，更兼眉弯眼俏、细靥桃花、肌腻琼脂，本一绝代之龟女佳人，却行为乖谬，屡为出格之事，失之于矜持。吾素以奇货可居，令其待字闺中，守得一靓龟快婿，奈何数忤吾意，大破“男女授受不亲”之严律，轻佻无行，浪荡无迹。吾数斥之而罔若顾闻。
大青，男龟也。其性却近于女子。虽有男龟汉之身，而日以低眉缩首，含羞潋滟。风暖鸟声，日高花影，本青春之大好时光，数龟携爪出游，遍插野花独缺一龟，必大青无疑。大青心静向道，唯终日诵王摩诘诗“行到水穷处，坐看云起时”，风雨无休，望眼欲穿，其志亦可嘉也。独其背甲精奇，大与数龟异，绿纹青衣，如玉山上行，光映照人，洵然龟族之裴楷、卫玠也。
大将军之外，另有两先锋，取名为小黑、小青。
小黑，其貌不扬，唯体肤黧黑，其背更黑如铁镬，俨然一煤矿之童工。小黑虽属龟族后辈，然身手矫捷，抢食之功，犹胜与三前辈将军。每觌见猎物，即施水中凌波微步，抢于众龟之前大噉而回，众龟望尘莫及，仅拾其余啜。小黑脾性犟蛮，好惹事生非，路遇不合，无论青红皂白，抑或大龟叔伯，皆施连环拳无影脚，邻里叫苦不迭，屡禁不止。
小青者，其背略呈浅青，故以之为名。其龟温柔婉淑，恬静端雅。博闻好学，常数日修身冥思，出入诸子，纵横六合。其为龟也礼让谦恭，孝亲敬友，诚然一大家闺秀也。小青为余仅有之黄耳巴西龟，更见宠爱非常，而其不矜不伐，有口皆碑。隔街李四王二之恶龟色龟，垂涎已久，浼人作冰，皆为小青所拒。小青之所神往者，凛厉大丈夫也，吾不忍拂其意，唯回绝李四王二之香蕉厚聘。
后记（正传）：初讨二龟，一龟亡，余作《祭龟文》，倍极哀荣。余睹剩龟萎糜无神，粒食不进，又讨二龟。一周后，为卖龟主人所拗，又讨二小龟。
二、 逗龟乐
是日风清月霁，佳景怡龟。大大博戏之余，颓然大醉，小青小黑分侍两侧，颠跛而归。奈何大大体壮如牛，小青小黑不胜重荷，已气喘骨酥。更兼大大酒狂颠蹶，至泥坑侧，脚浮身软，竟翻然扑倒。狂呼乱扑，上溯三皇王母，下及三姑六婶，皆无一幸免，谩骂不已。小青小黑忙施乾坤大挪移乌龟版，方将大大扶正。
及返，已是北斗阑干南斗斜。龟舍止大青大毛二龟。是时大毛正媚眼含羞，浅颦低笑，斜睨大青。大青正襟危坐，莹月捧书，凝神沉思，风神秀伟，及诵“美人之胜于花者，解语也；花之胜于美人者，生香也。二者不可得兼，舍生香而取解语者也。”大毛一侧不禁心旌摇荡，不能自主。方上前把手握盏，共话风雅，大大欻然推门而入，酒臭熏人。大大情根早种，心萦大青，奈何大字不识，为大青所鄙，常切齿衔恨。
忽睹大青大毛两相款洽，情意温存，不禁妒火中烧，不能自已，狂吼一声，排闼直入，左手捉大青袂，右手怒掷大毛。大毛绝非婀娜孱弱，斜身一闪，轻盈曼妙，咫尺之间，竟使大大失位蹶踵。可怜大大门牙崩裂，鲜血填胸。
大大本已目眩酒酲，此刻更是狂怒发竖，呓然大呼：“婊子偷汉，可耻！该杀！”即运一口六尺弯月大刀，径往大毛劈去。
大毛冷笑数声，“大刀王兰英！？呸！”拔玉女素心剑迎阵上前。
两龟边骂边斗，越使越快。一个如蛟龙出海，势大力猛；一个似灵猴再世，矫捷身轻。这边骂“臭婊子”；那边回“丑八怪”，舌战不休身手猛，俩个娘们赛英雄！正是蛟龙出海耀乾坤，灵猴再世扰日月，对战方酣，巾帼不让须眉。不知不觉，已有百二回合，仍不分胜负。一旁小青小黑叫好不迭，观战游龟，更是万龟空巷，填塞其间。纷纷开盘下注，各赌输赢，暂不表。
大青怜香惜玉，恐大毛有失，急握萧助阵。大大看在眼里，恨在心头，霹雳怒吼，钢牙咬碎，奋勇勃发，声嘶道：“肮脏泼才竟帮臭婊子，吃老娘一刀！”
声及刀到，大青本一介书生，不好习武，怎敌狂暴之大大。千钧一发，大毛横剑搠挡，讵料大大此乃虚招，迎风一晃，即斜切大毛，电光火石，迅猛如流。大毛躲避不及，只听“噗哧”一声，大毛右手食指被连根削去，惨叫一声，倒于地上。
余正对战帝国[2]，攻城略地，挥斥方遒。忽闻龟族水宫搏斗喧嚣，既而吆喝詈骂，层出不穷，顷之又戛然而止。急往觇之，见大毛已倒身委地，大大运刀如轮，正施连环夺命刀第八式呜呼哀哉，众龟屏息静气，惊诧万分。余急运气提胸，施白虎震山哮——“住手”，大大即掷刀，与众龟皆掩耳，颓然瘫倒。余为大毛运功止血，并痛斥大大残忍好杀，断其龟粮一周以示惩戒。
后记（正传）：大毛断一龟指，正另养一盘中。
三、 喂食
“食天下第一等美食，做天下第一等乌龟”。大青仿《天发神谶碑》笔意，以尾代笔，志上联于龟舍水宫。余乃区区一穷措大，正“愁极兼无买酒钱”，如何足汝食而果汝腹？庶几难矣！
偶于坊间旮旯遇一挑贩担夫，正鬻一廉价猫粮，吆喝之声此起彼伏，四邻震动。余暗忖龟粮难办猫粮易，不若以猫粮代之，不亦可乎。
及返，出猫粮饵之。只听四面八方龙腾虎啸，五龟竞奔而出，纷抢猫粮。大青青衣长衫，飘然而至，使一支青竹玉萧，吹一曲《碧海潮生曲》，其声清越，摇波裂石，震慑五脏。大大红绡抹额，髻插雉尾，戎装短打，捏弯月大刀，喷嘶而至，虎虎生威。大毛小袖紫衣，腰束绿锦，秋波流慧，龟界无匹也，提窄口玉女素心剑，英姿飒爽。小黑连环琐甲，目光睒闪，嗥声如牛，握一柄夺命追魂枪，风卷残云而至。小青姿致娟娟，嫖袅可爱，捧九籽毒心红莲一枝，乘波逐浪前来。甫一交手，即杀得天昏地暗，日月无光，愁云惨雾。及各抢食而退，杀气方褪。
大大方啖数口即尽吐于地，引四龟上前诘究：“此猫粮也。小子放肆，欺我等玄武后裔太甚！岂视余等为臭蠢物耶？呸！”
余理屈而辞穷，忙抛舍手中苹果以撤围，众龟一拥而上，一而再，再而三，三拥而果亡，不消片刻数秒，果核无剩。余方惊诧神速无极，众龟拥兵再前，责余饵果，不得，竟抢余案前飨食面包数片，瓜分殆尽，方鸣金收兵。余惟空腹向隅，暗自低啜不已，诵“四大犹幻尘，衣冠矧外物”百遍，含恨而眠。
自此，无论饔飧，众龟皆分余一大杯羹，惨无宁日矣。
后记（正传）：此龟皆饕餮之徒，喂食尤难，纷抢不已，。
自注：
[1] 即鹅卵石
[2] 即《帝国时代》，微软发行，国人盗版巅峰之作
乙酉鸡年四月二十四写就
乙酉鸡年四月二十五改